一家咖啡馆、六张充满魔力的桌子,“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就在这里”

失去梦想的天空下 礼拜天下午通常不是个下决定的好时机,尤其是在一月,城市的天空往往乌云罩顶,掩去了梦想。 伊莉丝在电视机前吃完一个人的午餐后出门。父母车祸身亡前,她从不认为找个伴有什么重要,或许是因为…

失去梦想的天空下

礼拜天下午通常不是个下决定的好时机,尤其是在一月,城市的天空往往乌云罩顶,掩去了梦想。

伊莉丝在电视机前吃完一个人的午餐后出门。父母车祸身亡前,她从不认为找个伴有什么重要,或许是因为她的害羞无可救药。在这之前,她以为活到了三十六岁,只谈过一次没得到回应的柏拉图式恋爱,以及几次约会都不了了之,那是正常的状况。

然而,自从可怕的意外降临后,一切完全改变。在保险公司当客服的乏味日子,已经再也无法从周末享受天伦之乐中得到调解。现在她形单影只,更糟糕的是,她无法再作梦。

曾经有一段时间,伊莉丝能想像各式各样的故事,增添人生的意义。比方说,她想像自己在非政府组织工作,在那儿有个跟她一样腼腆的志工爱上她,默默地向她承诺永恒不变的爱。他们透过只有彼此才懂的密码互传情诗,故意拖延投入对方怀抱的神圣时刻。

那个礼拜天,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连想像也使不上力了。收拾完桌子,关掉电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盘据了她小小的公寓。她感觉呼吸困难,于是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却是灰濛濛的天空,不见鸟儿的踪迹。

走在街道上,一种沮丧的感觉包围着她。她没有目的地,但尽管如此,她有种预感,某个可怕的东西正虎视眈眈,想把她拖下深渊。

伊莉丝住的社区每到礼拜天一定空无人烟,恰似她内心的落寞空虚。不知道为什么,她像个机器人走向一座天桥,而桥下是往来郊区的火车。

她望着下面的铁轨,油亮亮的仿佛结痂的伤口,一阵飒飒冷风吹乱她的头发。伊莉丝瞄了手表一眼:下午五点。往北边行驶的火车马上要经过了。礼拜天每个小时有一班车。

她知道火车抵达前三秒,整座天桥会像是遇到一场小地震般抖动不停。就是这一刻,这一刻是往下跳,随着地心引力的力量下坠的绝佳时机。她会短暂飞翔,接着撞上列车,最后掉落地面。

一切会在眨眼间结束。比起一辈子活在苦涩和幻灭之中,一瞬间的痛是什么滋味呢?

她只要想起所有得做的事,就悲从中来。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对火车旅客造成困扰,也觉得难受。在她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等待法官和法医抵达之前,火车势必要暂停行驶好一阵子。幸好礼拜天的搭车乘客不多,他们也不赶时间。她感到安慰地想,这起事故不会让他们错失重要的约会。

她想着想着,天桥开始震动,她感觉身体自然而然往前。她闭上双眼,正准备一跃而下,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爆裂,让她停下了动作。

伊莉丝转过身,一颗心还因为惊吓而噗通噗通跳着,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大概六岁大的小男孩。他刚刚刺破气球吓她,一只手还拿着破掉的气球残留物。接着他轻轻地一笑,丢下她,沿着街道往下跑去。

她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身影,同时感觉脖子后面和双手都冒出冷汗。她想追过去抓住他,但是她不是要责骂,而是想抱住他,因为他救了她一命。

在她还没能追上去之前,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从街角出现,顶着一张胀红的脸叫他——

“安杰!”

小男孩加快脚步扑向妈妈的怀抱,然后犹豫地瞅了伊莉丝一眼,仿佛害怕她会跟妈妈告状他的调皮捣蛋。

可是这根本不是伊莉丝的意思。她只是哭个不停,因为她发现自己差点做出傻事。

当眼泪终于停止溃堤,她突然注意到街角有间咖啡馆,虽然她经常经过那里,却从来没发现。

“应该是新开的吧?”她喃喃自语,尽管咖啡馆的外观并不符合她的猜测。

如果不是咖啡馆有一种独特的氛围,或许就会类似那种千篇一律的爱尔兰酒馆。令人诧异的是,在礼拜天的这个时段,里头竟然高朋满座,而两盏昏黄的电灯,照亮一张张简陋的桌子。

但是最引她注意的是门口点亮的招牌,灯光一闪一闪,仿佛故意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伊莉丝停下脚步片刻,低声念出——

“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就在这里。”

飘过的云朵

对一间咖啡馆来说,这样的店名未免太长也太奇怪了。或许因为这样——她天生是个好奇宝宝,于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当她踏进大门那一刻,没有任何客人抬起头看她,似乎没人注意到她闯进来。

只有一个站在吧台后面的男子送上一抹微笑,欢迎她的光临。那男子几乎算是个老人,他顶着一头浓密的白发。

里面有六张桌子,其中五张已经坐满,不是成对,就是一群朋友,他们压低声音聊天,接近呢喃的音量,让人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些什么。

社区的这一带,会经过的通常都是同样那几个人,因此当伊莉丝发现她压根儿不认识咖啡馆里的半个客人时,她感到非常吃惊。这一刻,她从青少女时期最爱的一首披头四老歌响起——

“最后,你付出多少爱,就会得到多少爱……”(And in the end, the love you take is equal to the love you make.)

她杵在原地一会儿,聆听那首歌,脑中涌现遥远甜蜜的回忆。接着她打算离开,但是那个吧台后的白发男子却对她打了个手势,表示她可以到那张空桌子前坐下来。

伊莉丝不敢回绝他。

仿佛听了歌,就不得不消费,于是她乖乖地在桌边坐下来,并且点了一杯热巧克力。

披头四那首鼓舞人的歌曲之后,紧接着的是李欧纳·柯恩(Leonard Cohen)令人哀伤的歌曲:我是妳的男人(I’m Your Man)。

当伊莉丝端起热巧克力到唇边时,她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她感觉在这间咖啡馆里低声交谈的陌生人是欢迎自己的。

她曾在杂志上读过,这位来自魁北克的创作型歌手曾在禅寺担任厨师,她眯起眼睛,在回到现实之前,她在内心默默地翻译这首歌,歌词大概是这个意思:如果妳需要医生,我会检查妳身体的每一吋。如果妳需要司机,现在就可以上车。或者如果妳想要带我去散步,妳知道妳可以,因为……

“……我是妳的男人。”

伊莉丝吓了一跳,连忙睁开闭起的双眼。

她以为自己是在脑海中听到这个低沉的男生声音,但其实是有个男人出现在她的桌边,与她对坐。对方正好奇地打量她,两只手背撑着下巴。他应该跟她差不多年纪,虽然皮肤紧实、没有一丝皱纹,但一头灰发却让他的年纪看起来大了一些。

她对自己说,她应该要要求他立刻离开。依照基本礼貌,尽管咖啡馆内没有空位,但想要共桌也应该要她点头答应。然而,在这么做之前,她忍不住讶异地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

“……妳在翻译歌曲?”他用方才她闭上眼睛时听到的同样嗓音说道。“在这间咖啡馆,在这张桌子旁,这是正常的事。”

伊莉丝愣住几秒,才又继续问——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她随即后悔没用敬称。不过不知怎么地,这个男人给她信任感,仿佛他并不完全是个陌生人。

“我们在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他指向吧台。“咖啡馆老板不是个普通人。”

她保持安静,让他继续说下去。陌生男子再压低一点声音解释——

“他是个魔术师,而且是顶尖的。他也是个平凡人,人生成功,但几年前已经退休。”

“魔术师?”她问。

“对。正统派的魔术师。但他也帮妳煮热巧克力。”

伊莉丝诧异不已,视线不自觉地搜索吧台,只见那个白发男人点点头,露出微笑,肯定他的评论。她再一次仔细观察他:他忙着擦干好几排玻璃杯,但是他有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尽管他正忙着那样的粗活。伊莉丝也发现他的动作并不像个老先生,仿佛他的身体留住了年轻时最佳的体态。他有种颓废却又不凡的气质,一如出现在旧时照片里的美男子。

灰发年轻人继续解释——

“如果主人特别,咖啡馆一定也是。每张桌子都有它不可思议的特性。”

“什么不可思议的特性?”

“应该说有一点魔力吧。”

伊莉丝觉得这陌生人在捉弄她,就像大人哄骗小朋友一样。她注意到他的拇指套着戒指。她只认识一个会把戒指戴在拇指上的人——她的爸爸。因为这个不寻常的原因,她突然觉得自在多了。还有,她想要这个略带外国口音的男子捉弄她。

“哦?真的吗?那么我们坐的这张桌子也有魔力?”她问。

“坐在我位置的人能猜透坐在妳那个位置的人的心思。所以,我知道妳正在翻译李欧纳的歌曲。”

“胡说八道。”她拿出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说:“你应该是读出我正在低哼的嘴唇的动作,假装聪明吧?”

“想不想再试试?”他往后靠着椅背,兴味盎然地顶回去。“让我来告诉妳:现在妳正在想,妳从没在这个社区看过我。妳问自己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虽然我会讲妳的语言,却不是妳熟悉的口音。”

没错,伊莉丝认识所有邻居,而且他一开口就泄漏了外国口音。这只是合理推测,不是什么魔力。然而,为了不让他失望,她决定拿出她在新闻系学过的最高明一招:千万别让真相阻碍妳编一篇精采的故事。

她思索了几秒。这一切可能只是情场高手的伎俩。

“当然,我也知道戒指的事。”这时他说。

“什么戒指?”她问道,嘴巴张得开开的,感觉心跳加速。

“我知道戒指让妳想起某个心爱的人。妳问自己,我除了戴的戒指,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像他?我也知道那个人前阵子永远地离开了,妳因此非常难过。”

伊莉丝强装镇定,缓缓地啜饮巧克力,然后再回答——

“所以,我得小心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啰?”

“我没那样说。妳知道吗?想法本身没有所谓的好与坏。”

“什么意思?”

“根据学者指出,我们每天会产生大概六种想法。有积极的和消极的,无关紧要的和仔细考虑的,但没有必要因此评断。想法就像飘过天空的云朵,我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不必为想法负责。因此,当妳因为某个想法而忧心忡忡,就贴上『想法』这个标签,让它过去吧。”

“这个家伙的口才还不赖。”伊莉丝对自己说,并好奇他是不是真的能读她脑子里的东西。

“让我来回答妳刚才想的问题。”他继续说:“妳猜对了,我不是这个社区的人,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不是这个星球的人,我只是在某个遥远的世界发生意外,坠落在这里。因为撞击力道太过强烈,我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我要揭开谜底,就得等待我的太空船来接我。”

伊莉丝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在内心暗暗地笑开。如果他打算搭讪,倒是用对招数——他在这一刻已经博得了她的好感。

“至少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吧?”她说。

“我叫卢卡。”

“这是意大利名字,就像你带着义大利的口音。”她回答,但还没告诉他她的名字。“还有住在其他星球的意大利人吗?”

“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他说,并露出悲伤的微笑。“但是坦白跟妳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跟妳在这间咖啡馆里。”

伊莉丝叹口气,然后大声地说出咖啡馆的名字——

“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就在这里。”

来源:《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就在这里》
作者:法兰西斯科·米拉雷斯、凯莉.桑多丝
译者:叶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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