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上瘾:文学百年

赞美咖啡 18世纪是文学发展史上的辉煌时期,文学第一次不再局限于书本文字,而是如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它的岩浆开始渗透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封情书都是一篇文学作品,每一个自然科学新发现都以文学的形式展示,…

赞美咖啡

18世纪是文学发展史上的辉煌时期,文学第一次不再局限于书本文字,而是如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它的岩浆开始渗透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封情书都是一篇文学作品,每一个自然科学新发现都以文学的形式展示,连在病床边给病人诊脉的医生的所言所行都与文学相关,宗教也属于文学!法国大革命不仅以各种社会形式发生,更是以一种看不见的文学形式逐渐成长。

咖啡对这一文学世纪来说显然意义非凡,18世纪不同于神秘感十足的巴洛克时期,它从不缺乏自嘲的品质,它强调咖啡赋予了很多智商平平的人思考的能力:

咖啡的魔力,
让笨蛋清醒。
受益于咖啡的作家们,
请不必吝啬对它的称道。
咖啡的魔力,
让记忆倍增,
让笨嘴拙舌的人妙语连珠。

孟德斯鸠(Montesquieu)在他的代表作《波斯人信札》(lettres Mersanes)中严肃地讽刺道:“咖啡在巴黎非常普遍。很多咖啡馆都能冲制出令人大脑清醒的咖啡,走出咖啡馆时,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比进门时聪明了四倍。”

18世纪感性的表现形式以洛可可风格呈现。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带有洛可可特色。他们相信,理智是所有真理的渊源。难道路易十五与伏尔泰,或是娱乐场的妓女与蓬帕杜夫人(Marquise von Pompadour)1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吗?当然不是,洛可可式的表现形式(相关的书只是一个符号)影响了他们日常生活的每一种表达。如同宗教渗透日常生活的各种细微方面一样,洛可可世纪的文学以其魅力令其他东西都黯然失色。

文化史学家认为,法国的贵族们在台下欣赏博马舍(Beaumarchais)的戏剧《费加罗的婚礼》(Le Nozze di Figaro)的做法实在愚蠢。然而,这些文化史学家们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部充满智慧、无可指摘的文学作品。

洛可可创造了一种在政治世界观上甚至可融合最激进对手的生活观念。洛可可的追随者们是一群追求理性的百科全书派,他们和其他穿着马裤、扎着马尾、佩戴军刀的人并无两样。无论是信仰上帝、忠诚于国王,还是拒绝上帝、厌恶国王,他们身穿同样的衣服,并无差异。所有对咖啡的赞美如出一辙:魔法蒸汽2从煮着黑色阿波罗3的厨房中缓缓升起,将所有思绪洗礼,然后创造出奇迹。于是,当时所有的语言都如咖啡般香气扑鼻:

香气如云雾升腾,
沉睡的神经咕噜咕噜,
创作的灵感哗啦哗啦,
美丽的作品随即诞生。4

这个时期的所有人,不论善恶,在文学上都表现出自我享受主义倾向。18世纪因诞生这些最根本的社会和进步思想而常被认为“有违道德”,或许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说它“柔弱空乏”却有失偏颇。大多数言论都将洛可可时代描述为“女性般优雅”,因为在这个时代,发束、头饰、钟式裙和风流前所未有地流行起来。不过,一个风流的时代总会表现出一种男性色彩,甚至是让人不适的男性色彩,因为对女人献殷勤也不是那么简单。

18世纪人们的享受欲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发。但享受是一种带有男性色彩、非常主动的行为。在那个时代,想要享受生活,身体、心灵和精神上都需满足一定程度的要求。谁要是认为当时的人“懒散迟钝”,一定是被其表面华丽炫目的装饰所迷惑而产生的错觉。因为不可否认,我们确实不理解也不认同那个时代的一切活动……“风流”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活动,就像让一个男人20个小时不间断玩多米诺骨牌一样,这些“风流雅士”在躁动不安中虚度生活。

所有编造洛可可“柔弱”的言论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如同杜·德芳侯爵夫人(Marquise du Deffand)5与她的沙龙宾客们所分享的:“人们懂得何为生死。疾病的消息通常不会四处张扬。即使患上痛风症,也要昂起头不露一丝痛苦的表情。痛苦用微笑来隐藏,不被发觉,如同即使惨败,也要保持微笑面对的选手一样。如果收到邀请,即使只剩半条命,也要应邀参加。人们认为,在舞厅或剧院观众席中去世也胜过在床上死去。他们享受生活,即使在艰难的离别时刻,也要优雅地说声‘再见’,以证明其坚强的内心。”

咖啡馆的社交圈

由巴黎最早的咖啡馆——普寇咖啡馆的创始人可泰利所发明和倡导的“对公共的新定义”效果显著。1720年,巴黎城共有380家咖啡馆,在这些“思想的办公室”中,生活的形式和内容都在改变。

光顾这些咖啡馆的人构成了怎样的社交圈呢?在一本册子中曾有这样的描述:“这些咖啡馆的顾客形形色色,但都是一些正派人士:风流雅士,风情万种的女人,修道院院长,士兵,乡下人,小说家6,军官,老友,诉讼人,酒鬼,手艺人,食客,爱情或工业冒险家,年轻的有钱人,年老的恋人,牛皮大王,业余和专业作家,等等。”光顾这里的顾客算不上“社交圈”,因为它缺乏一个“社交圈”的基本原则:均衡统一性,但这正是咖啡馆的魅力所在。法国人从未以现在这种形式聚在一起。咖啡馆如同一片人海,在其中游走可比一场冒险之旅。

在当时所报道的“任何人可以随时去任何地方”中当然包括供秘密集会以及志同道合者聊天的咖啡馆。如果老巴黎的地质学家阿尔弗雷德·富兰克林(Alfred Franklin)的文字可靠,那么当时的布雷特咖啡馆主要是文学人聚会地,英吉利咖啡馆则属于演艺圈和法兰西喜剧院的地盘,亚历山大咖啡馆中坐着音乐爱好者,常光顾西班牙咖啡馆的是军官,歌剧演唱者和他们的朋友则更喜欢去巴黎皇宫附近的艺术咖啡馆。距这家咖啡馆不远处有一家非常显眼的盲人咖啡馆,有一支盲人乐队常驻表演。出入这里的往往是一些社会地位低下的妓女。一位老巴黎的记录者普吕多姆(Prudhomme)讲述到,这些女孩和卖花女达成交易,她们设法一晚上将一束花反复利用出售八次。之后交易双方瓜分这笔从乡巴佬身上讹诈来的钱——仅此而已!

很多咖啡馆中不仅有老顾客,还流传着一些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比如布雷特咖啡馆的主人夏洛特·布雷特·克里(Charlotte Bourette Curée)是一位疯狂的文学爱好者。她曾以《汽水制造商之歌》(Muse Limonadiere)为题出版过两部诗集,不仅包含献诗,还收录了一些大人物的解答。布雷特·克里曾将一部颂诗呈送给腓特烈大帝,她写道:“当我将其谱曲时,完全被诗中那股强大的力量所征服。这部作品的作者不再是我,而是由热情创作而成。于是,我凭借这部成功的作品第一次获得了不再仅仅是东边,而且是来自北边普鲁士的热忱赞美。”这些赞美保存在腓特烈大帝寄给她的一个金匣子里。百科全书派的格里姆(Grimm)7对此有些愤怒:“这个咖啡店老板利用对诗歌的热爱把人搞得头晕目眩。她写诗无数,却没什么好诗。有的诗是她为普鲁士国王而作,已经好过那些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烂诗。个别诗读起来很不错,以至于让人怀疑是否出自她手。”当我们听说哲学家丰特奈尔(Fontenelle)将他的作品集送给布雷特·克里女士、塞夫尔市公爵成为她孩子的教父、伏尔泰赠予她一只昂贵的玻璃瓶(加上配套的玻璃杯价值60里弗尔)时,我们便不得不猜疑他们纯粹是在花钱赎罪。他们想要听赞美之词和精短的颂歌。伏尔泰也曾对此书面表达过嘲讽和不屑。

另一家布舍尔咖啡馆是戏剧导演寻找素材之地。“在这里可以遇见很多扮演王后的女演员及其他角色爱好者;还有激情演讲的神父,即使声嘶力竭也要坚持完成使命;或是带着角色造型出现的忠仆,以及和戏剧中的角色一样无所事事的朴素的老顾客……”

“这里的顾客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如果梅西埃(Mercier)8对这家咖啡馆诙谐的勾勒可靠的话。每一个普通人都带着如孔雀般的骄傲来到这里,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所获得的掌声,“而这些掌声不过是他们去年十月在法国这个几乎听不到法语的角落里所获得的”,无聊的看官们也只顾虚情假意地喝彩。

这些老朋友每次见面都是浮夸而假意地拥抱!有一个人带来一封从鲁贝发来的邮件,另有一人坐着一辆从马赛开来的车,“计划第二天继续开往斯特拉斯堡,因为那里有更高的薪水向他招手”。两小时后,他极不情愿地与一位图卢兹的导演签下了协议。而当他心灰意懒地坐在旅馆内时,他自己也不明白,原本应去图卢兹的他为何去了巴黎。

常常光顾库克咖啡馆和以精美点心而闻名的德芳源咖啡馆的是一些鉴赏家和美食家。还有坐落在蒙马特尔大街的著名的费雷里咖啡馆。哈代咖啡馆因其早午餐点心也受到青睐。而最有名的咖啡馆以帕纳塞斯山9命名,主人是丧偶的劳伦特夫人。这间咖啡馆和普寇咖啡馆是竞争对手,认为老主顾中诗人的数量代表着咖啡馆的荣誉。“他自认为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因为他每天都待在普寇咖啡馆”,伏尔泰曾这样嘲讽一位碌碌无为、名叫林安特(Linant)的人。

常光顾丽晶咖啡馆的有政治家圣弗瓦(Sainte-Foix)、哲学家卢梭(Rousseau)、作家马蒙泰尔(Marmontel)、勒萨日(Le Sage)和格里姆。这家咖啡馆以其安静的环境而闻名。勒萨日曾这样描述:“一间宽敞的镜厅中,十几位表情严肃的人坐在大理石桌子边下棋,周围是一张张专心和沉默的面孔。这里如冥界一般安静,似乎只能听到棋盘上的沙沙声。在我看来,这样一间咖啡馆可以以古埃及法老的守护神荷鲁斯命名。冥王哈德斯想包围慢慢逼近的荷鲁斯,尽管仔细看时发现眼前其实有60个人。”

咖啡的英雄史诗

具有鲜明讽刺特色的洛可可风格一旦严肃起来,总要借助于带有巴洛克色彩的古典神话。咖啡这件严肃的圣物,一定会受到《人是机器》(L’homme-Machine)10的支持者的喜爱。作家勒萨日经历了巴洛克和洛可可时期,因此将咖啡比作“冥界的太阳”,就像埃及人将兽角山看作太阳神一样11

太阳神阿波罗和王权守护神荷鲁斯代表同一种力量。曾写过一部咖啡颂诗的圣迪迪埃(limojon de Saint-Didier)在诗中赞美了咖啡之神和太阳神阿波罗的共性:

太阳神阿波罗驾驶他的太阳车统领此地。
当他扫视这片幸福的阿拉伯地区,
突然看见这种奇特的植物。
当他大口畅饮着它配制成的利口酒,
他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就像一片薄云融化成的雨滴令狂风暴雨骤停,
这种琼浆玉液也具备这种无穷的力量。
它令长期钻研而混沌的大脑清醒,
令不纯净的血液蒸腾,
让大脑平静,让内心欢喜。

路易十四时期,在医生的建议下,咖啡并没有引起王室的兴趣。路易十五时期,咖啡成为宫廷御用饮品。路易十五视咖啡如宝,当有朋友来访时,他常常自己煮咖啡作为接待礼节。凡尔赛宫的园丁长雷诺曼在花房培植了十几株咖啡树,每年可以收获六磅咖啡果。国王命人将其脱水、烘焙,给客人奉上这份亲手制作的咖啡。杜巴利伯爵夫人(Du Barry)还曾让人画下她喝咖啡的自画像。

王室的珠宝商拉扎尔·迪沃(Lazare Duvaux)曾在其日志中描述路易十五对咖啡的喜爱。1754年,他受命为路易十五打磨一个“金咖啡壶”。此外,他还需上供“一个带酒精、灯芯和灭火装置的灯”,同年三月他又受命制作“一个包括酒精炉和带镀金脚小钢灶的咖啡壶”。

我们可以从这份记录中了解到,这是一个盛满水的咖啡壶,下方有一个酒精炉。磨成粉末状的咖啡沉在壶底,酒精炉可在用12次后换新。1763年,陶匠雷尼发明了一种新的咖啡机,这样人们可以像煮茶一样煮咖啡,即直接添加滚热的开水。可惜这种烹饪方式并没有得到推广普及。

路易十五所喝的法式咖啡即使是温室培育,也依然产自法兰西这片土地。哲学家卢梭、作家狄德罗(Diderot)、数学家莫佩尔蒂(Maupertuis)以及物理学家达朗贝尔(d’Alermbert)也爱喝法式咖啡,即使他们的咖啡果并非来自国王的花园。因为约18世纪中叶开始,法国的咖啡果就已由殖民地供应。

至于咖啡是如何来到法国的,流传着一段充满英雄色彩的感人小插曲,18世纪从不缺这样的故事。马提尼克岛12的一位军官——海军上尉德·克利(Gabriel Mathieu Desclieux)便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他率领部队驻扎在这片岛屿上享受悠闲时光时,从书中以及游客之口了解到,荷兰人从阿拉伯带了一株珍贵的植物到东印度栽培,收获颇丰。德·克利知道,在东印度群岛上也生长有和安德烈斯群岛13上一样的蒲葵。两地气候和土壤条件相似,同样有温暖的、偶尔也波涛汹涌的海域,同样有残喘的火山偶尔在海底翻腾着岩浆、蒸煮着海水……德·克利听说,在这片原始自然力所创造的色彩对比强烈的土地上,也生长着荷兰人的植物。然而,他搜遍这片岛屿也没有找到相似的植物。在马提尼克岛上并未发现描述中的咖啡树。

受欲望所驱使,德·克利上尉驱船驶向法国,因为那里所有人都喝咖啡!但他发现,法国人喝的是从埃及引进的阿拉伯咖啡,或是从更远的东印度绕过非洲南端到达荷兰的咖啡。但1714年,阿姆斯特丹市市长呈送给路易十四一株植物,当时著名的植物学家朱西厄(Jussieu)将其种植在温室中。然而,朱西厄及其朋友将其视若珍宝,多年来都拒绝赠送给任何人。最终,德·克利向国王的御医慷慨激昂地陈述他的爱国豪情后,成功地获得了一株咖啡树枝,并获准将其带出境。

1723年5月的一个明媚的早晨,德·克利乘船载着这株咖啡树从法国南特港口出发,驶回马提尼克岛。于是,一段“劳顿”却卓有成效的旅途开始,这段旅程也印证了将咖啡引入新世界似乎非常艰难。德·克利上尉将咖啡枝放置在一个玻璃箱中,玻璃的折射能够增强光照,从而保持箱内的温度。这个便携的小温室必须一整天放在甲板上。德·克利就坐在旁边。很快他发现,一个使用假名字且带有荷兰口音的陌生游客正试图靠近这株植物。

睡眼惺忪时,他惊恐地发现,这位荷兰间谍一定打开过玻璃箱——因为有一根小枝丫被折弯了。咖啡树是否会因此而致命呢?德·克利的内心也如这根枝丫一样不安。他发誓,只要这个荷兰人还在船上,他就再也不睡。正如我们所见,咖啡所到之处必然充满警惕和戒备的传说也伴随着这艘船。

荷兰人在马德拉岛14下船。然而在向西航行了一整天后,他们偏又遭遇了海盗——一个长期滋扰大西洋的突尼斯水手。德·克利所乘坐的这艘船不得不耗上半天,架起大炮抵御海盗,直到东边地平线出现一艘西班牙橹舰,海盗船才往北边逃窜。然而,玻璃箱的盖子被桅杆的裂片击碎。德·克利再度忧心忡忡,这回他是要把咖啡枝藏在自己怀里吗?但它需要太阳光的集中照射,而不是像动物冬眠时仅需皮毛中保存的那点温度。于是,他设法修缮了玻璃箱,尽可能地让植物吸收光照。

接下来,海神波塞冬吹起其子特里同的海螺:他召唤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诗中所描述的各方风神袭击这艘船:北风神玻瑞阿斯、南风神诺托斯、东风神欧洛斯前仆后继,将玻璃箱吹得粉碎,咖啡树枝浸在了海水中。然而祸不单行,即使是风平浪静之时,因烈日连续数周盯着这片海洋,咖啡枝吸够了阳光,却面临淡水的缺乏。于是,德·克利将最后仅剩的珍贵的饮用水贡献出来。船只摇摇晃晃,柔软的船帆偶尔借着微风向西航行。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月夜,恍惚可以看见不远处银光闪闪的棕榈树——他终于抵达安德烈斯群岛,咖啡枝获得了解救。

噢,幸福的马提尼克岛!热情好客的海岸!
在这片新世界中,
你们第一个迎接并培育这个亚洲之果,
请让它在法兰西的土地上生长成熟吧!

著名诗人埃斯梅那(Esmenard)也曾激动地歌颂过这一事件。咖啡枝安全靠岸后,德·克利将其种植在最有利于它生长的土地上,20个月后收成可喜。他将这些咖啡豆分发给教会人员、医生和贵族,也分发了一批给当地的咖啡农,当他们了解了这种植物的价值后,梦想靠它致富。“这种植物在逐渐传播开来”,德·克利在给政客弗雷龙的信中写道,“我继续在岛上分发传播这种新果实,最终,加勒比海附近的瓜德罗普岛和圣多明各到处都种满了这种长势迅猛、硕果累累的灌木。死亡一直推动着马提尼克岛上的文明进步,由于岛上活火山的喷发,岛上的可可树无一逃过死神的魔爪,加之最后一场冬雨连下三月不停,更是雪上加霜。这是当时岛上的人们用来交换产自法国的其他食物的唯一果实,当他们看到这些果实被死神无情地夺走时,便决定通过种植咖啡来自救。不久,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咖啡树的种植栽培,并获得了可喜的收成。三年后,我们岛上的咖啡树已蔓延到几百万棵。”当德·克利再一次返回法国时,他被引荐给路易十五,并被任命为殖民地安德烈斯群岛的总督。

这位路易时代的伟大骑士军官于1774年11月30日逝世,享年88岁。常常抨击“百科全书派”思想的法国杂志《文学年代》(L’Année Littéraire)为这位忠于王室的骑士献上了一首颂诗:

受人敬仰的老人啊,
您就这样离去,
再也感受不到我们的悲苦。
命运之神帕尔开(Parze)就这样向国王和臣民们打开了坟墓之门。
您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英雄!
您曾无畏风雨,乘船将这株珍贵的植物带到新世界,
它给我们的生命注入新的血液,
给祖国带来了财富。
所有的殖民者都为您悲戚,
岛上所有的居民都为您惋惜,
您是我们最亲切的恩人!

诗行中感情充沛,构成一段英雄史诗般的结局。《文学年代》特意将德·克利高贵的一生与哲学主义外衣下浅陋的市民思想做出鲜明对比。不过他们忘了,不仅是保皇派们,启蒙家们也喝咖啡,而且他们是主要的咖啡消费群体。

革命年的咖啡

“咖啡就是一场革命!”

虽然这句话不是出自历史学家儒勒·米什莱(Michelet)之笔,但他认为精神生活能大放异彩也应归功于咖啡。因为半世纪以前,供青年人声色犬马的酒馆逐渐被取缔,如今已很少看到夜醉不归或是烂醉街头者。咖啡作为一种能让人保持清醒的饮品,不同于酒精,能提供给人脑充足的营养,增加思想的纯正和高贵;它能驱散遮蔽想象力的阴沉的乌云;它能以一道真实之光照亮事件的本质;咖啡反对淫乱,它在刺激人脑的同时明确区分性别……受法国作家布封(Buffon)、狄德罗和卢梭青睐的圣多明各咖啡将自己的热情与这些伟大的心灵完美结合——每天聚集在普寇咖啡馆的先知们,用他们敏锐而犀利的目光见证着这种深色饮品照亮了1848年——欧洲革命年。

很显然,如果思想运动不以经济运动为依托,将不会引发革命。咖啡馆成为了文学和经济的交接站,思想上的不满和物质上的不足在这里相互碰撞。穿梭于咖啡馆的人形形色色,当然也包括两个特权阶层:神职人员和贵族。这两个阶层在当时的法国总人数尚不过十万,而“第三阶层”的市民群众却有2400万。巴黎的咖啡馆中,大部分顾客来自心有不满的市民阶层、手工业者和工厂工人。其实,从他们的父辈和祖辈开始,就已经出现了这种对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四的不满的情绪。那么对路易十六又有什么好期待的呢?他能减免其父辈们加在民众肩上的沉重的税负吗?那时,公民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步伐,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要缴税。无论城市或是乡村都被绝望笼罩。工作又有何意义可言?人们为了不被饿死而工作,这是工作的本质意义。但只要有工作,就必须将所得的一大部分上交给国王、地方官和地主——于是还得挨饿。

生活充斥着沉重的绝望。不善于思考和演讲的公民看到热腾腾的咖啡前坐着一些24小时都在思考、演讲和写作的人。这些律师、作家和记者不仅理解他们沉默背后的苦痛,甚至还像音乐会一样将这些展示出来。他们帮助公民将这种普遍的苦痛以及对社会和经济的哀求释放出来,像吹响耶利哥(Jericho)的号角一般震耳欲聋。城墙也颤抖起来!15

城墙终于倒塌。巴士底狱被毁,它是一种化学混合爆炸物的第一个牺牲品。这种混合物不可忽视,如米什莱所说,它“融合了实物的本质和精神的实质”,是哲学和经济思想的混合。

这场革命实为一次经济的束缚和哲学思想自由的爆炸性碰撞。

推翻法国君主制的其实是英国人发明的俱乐部!而所有的俱乐部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咖啡馆。以英国的历史为鉴,波旁王族或其警员心里清楚,如果市民们整夜清醒不睡,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它的威力无与伦比,
尤其是对抗悲伤。
思想
在此获得力量。

这首咖啡打油诗早在大革命之前就在街头传唱了。事实上,当公共场所的人们脑内的松果腺分泌时,国家制度也必须生产“公共的思想”——即评论和政治。

警察已经开始对这些咖啡馆心生忌惮。为监管咖啡馆,当时的阿尔让松侯爵(Argenson)任命了专职监督员。通常情况下,监督并不十分严格,但政府部门总能时时爆发惊人的力量。因此,政府检察官德诺(Denoux)在法国巴黎新桥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演讲时被逮捕,并被关押进巴士底狱。红衣主教波伊斯(Dubois)曾在其一篇公告中记录了该事件。然而,阿尔让松侯爵不久又释放了德诺。

巴黎政府清楚,长达半个世纪以来,这些咖啡馆中的人们在筹备着什么。在它看来,人们的讨论犹如这里的咖啡的蒸汽,阀门无法完全被关闭。因此,与其号令停业,不如推出“警局规定时间”,即与咖啡馆交涉和规定晚上打烊时间。可想而知,一大批咖啡馆老板因政治嫌疑而被立即吊销营业执照。这一现象前所未有,充分揭露了这个国家的贪婪:可观的饮料税税额着实令人眼红。

只要用心观察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图片,都会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它们对夜景的描绘:淡紫色的夜空被明亮的火炬刺穿,画上人物的脸庞红得发亮。世界历史从未以如此浓墨重彩的夜景来呈现。演讲及演讲者、法庭桌、政治家以及歇斯底里的观众席,这场大革命,正如当时的革命歌曲《未来一片光明》和《短袖上衣》中所表达的,伴随着普遍的失眠现象。咖啡让人白天保持清醒,夜晚不思睡眠……在记录中,似乎确有当时无人入眠的说法。

毋庸置疑,在1793年这一全法国被恐惧笼罩的革命高潮年,法国人所喝的咖啡比10年和20年前要多得多——恐惧本身就是清醒剂,鲜血的气味比咖啡的香味更能令神经紧绷。“自由,如同一个最好在废墟上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女人!”法国革命家德穆兰(Desmoulins)的这句话不再是咖啡馆的一句口号。咖啡如同文学,文学号召新的秩序——然而这句话已然透露出骚乱。骚乱中我们不需要任何饮品。

上断头台的前一晚,无论是民众或是主战的吉伦特派,都无需依靠咖啡保持清醒。但或许他们还是喝了咖啡?于是,他们一小时内便可轻易冲破哈德斯的冥府大门。就像荷马在《奥德赛》中对猪笼草的描述一样:

一种药剂,
任何人喝下它就会立刻忘记忧愁。
即使父母双双去世,
即使亲眼目睹亲爱的兄弟、儿子惨死面前,
当天也不会流一滴泪。

1.法国皇帝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妇、社交名媛。——译者注

2.此处指煮咖啡升腾起的雾气。——译者注

3.这里把咖啡比作太阳神阿波罗。——译者注

4.这些华丽的辞藻证明,在这些表达和对话下隐藏了多少英雄主义,也说明当时很多人从阿拉伯咖啡的蒸汽中获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振奋。

5.法国启蒙运动时期著名的沙龙女主人。——译者注

6.这里的“小说家”不是指真正的作家,而是讲述“新闻”的说书人,有的出于虚荣,有的出于利欲。

7.此处指一位法国记者、作家兼外交家,全名为Friedrich Melchior, Baron von Grimm ( 1723~1807)。——译者注

8.法国画家,1738~1762。——译者注

9.希腊山名,古时作为太阳神和文艺女神们的灵地。——译者注

10.18世纪的法国物理学家兼哲学家拉·梅特里(LaMettrie)的著作,论述了机械唯物主义自然观。——译者注

11.尼罗河西岸有一座著名的金字塔状的兽角山(El-Qurn),其特殊形状令埃及人联想到太阳神,并将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许多法老和贵族埋葬于此。——译者注

12.位于加勒比海中央,安德烈斯群岛中的一个岛屿。——译者注

13.美洲加勒比海中的群岛,是指西印度群岛中除巴哈马群岛以外的全部岛群。——译者注

14.位于非洲西北部附近的大西洋海域。——译者注

15.耶利哥(Jericho)之墙。约旦古城,引自《圣经》。传说此城为迦南的门户,城墙高厚,守军高大壮健,是古代极强大的堡垒。犹太人虽有数百万,却无任何能力与技术攻城。但据《圣经》记载,犹太人围城行走七日,然后一起吹号,上帝以神迹震毁城墙,使犹太军轻易进入,而后顺利攻入迦南。——译者注

来源:《全球上瘾:咖啡如何搅动人类历史》
作者:海因里希⋅爱德华⋅雅各布
翻译:陈琴、俞珊珊
版权:本文由广东人民出版社授权kaweh.net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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