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笔下的“革命咖啡店”是哪一家?

1928年8月8日 《申报》刊登《上海珈琲》一文,文章作者称自己在这家咖啡店里遇到了龚冰庐、鲁迅、郁达夫、孟超、潘汉年、叶灵凤等 “今日文艺界上的名人”。见此,郁达夫和鲁迅马上撰文予以澄清。 郁达夫在…

1928年8月8日 《申报》刊登《上海珈琲》一文,文章作者称自己在这家咖啡店里遇到了龚冰庐、鲁迅、郁达夫、孟超、潘汉年、叶灵凤等 “今日文艺界上的名人”。见此,郁达夫和鲁迅马上撰文予以澄清。

郁达夫在《语丝》“随感录”栏目发表《革命广告》一文,声明 “这一个不革命的小资产阶级郁达夫……对于奢华费钱的咖啡馆,绝迹不敢进去”。紧跟着郁达夫的短文后面是一则 《鲁迅附记》,附记中写道:

这样的乐园,我是不敢上去的,革命文学家,要年青貌美、齿白唇红,如潘汉年叶灵凤辈,这才是天生的文豪,乐园的材料……即使我要上去,也怕走不到,至多,只能在店后门远处彷徨彷徨,嗅嗅咖啡渣的气息罢了。你看这里面不很有些在前线的文豪么,我却是“落伍者”,决不会坐在一屋子里的。

这则附记收入《三闲集》时改题为《革命咖啡店》,成为鲁迅与创造社及上海滩文人论战的又一名篇。

那么,鲁迅笔下的这家“革命咖啡店”到底是哪一家?

《鲁迅全集》的注释却有些“朦胧”,仅注明此文针对《申报》上的《上海珈琲》一文,对这家咖啡店的情况却没有进一步说明。查《鲁迅全集》书信卷,1928年 8月15日鲁迅致章廷谦的信中亦提到此事:

创造社开了咖啡店,宣传“在那里面,可以遇见鲁迅郁达夫”,不远在《语丝》上,我们就要订正。田汉也开咖啡店,广告云,有“了解文学趣味之女侍”,一伙女侍,在店里和饮客大谈文学、思想,好不肉麻煞人也。

在这封信中,鲁迅明确提到是创造社开的咖啡店。因此,《鲁迅全集》中又做了这样的注释:“当时创造社某些成员曾开设咖啡店,如张资平的‘文艺咖啡座’、周全平的‘西门咖啡店’等。”这个表述也很含糊。根据1930年3月10日出版的《出版月刊》第 3号刊登的 《西门咖啡座消息》可知,这家店是周全平开的,1930年2月才开业,显然不是鲁迅所指的那家咖啡店。

其实,根据全集注释提供的线索,查阅《申报》及《语丝》刊登的相关文章,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在《革命咖啡店》中,鲁迅抄了一段“革命咖啡店的革命底广告式文字”,这段文字源于《申报》上的《上海珈琲》一文,这篇文章对这家咖啡店的名称和地点都有交代:

上海的珈琲店永远是太净俗了。上海的茶馆永远是提鸟笼、抽水烟朋友们的具乐部。虽则若谷先生曾经介绍过巴尔干珈琲店,昨天直先生又介绍了新雅,但总不是我们理想的文艺家及爱好文艺的青年们聚谈的地方。但是读者们,我却发现了这样一家我们所理想的乐园,我一共去了两次,我在那里遇见了我们今日文艺界上的名人龚冰庐、鲁迅、郁达夫等,并且认识了孟超、潘汉年、叶灵凤等……这一家珈琲店名为“上海珈琲”,在所谓神秘之街的北四川路上,并且就在 “新雅茶室”的隔壁。我们渴望着文艺珈琲店的实现的诸同志,一定会欢迎我这一则小小的报告的罢。

所以,《上海珈琲》的标题,并非泛指上海滩的咖啡馆,而是特指创造社新开的咖啡店,店名即为“上海珈琲”(日语“咖啡”写作“珈琲”)。新雅茶室位于四川北路虬江支路口,“上海珈琲”和“新雅茶室”紧邻。当时的虹口,有不少日本人、俄国人开设的酒吧间、咖啡馆、舞厅等,是继四马路之后新崛起的娱乐消遣场所,也被视为法租界霞飞路波西米亚情调的延伸。《上海珈琲》的作者显然也是出于这样一种趣味,向读者介绍沪上出现的这第一家“文艺咖啡店”。

此文作者署名“慎之”,不知是哪一位的笔名。自1925年9月22日起,《申报》辟有“艺术界”栏目,朱应鹏任主编,张若谷、汪倜然、查士元、查士骥等都是该栏目撰稿人。自1928年8月6日起,在《申报》“艺术界”栏目下专门辟了一个“珈琲座”,该栏目下先后发表了《张若谷与珈琲》(直)、《腊丁区“波西米亚人的生活”》(复)、《上海珈琲 》(慎之 )、《忒珈钦谷——霞飞路俄国珈琲店小坐速记》(若谷)、《从郁达夫说到珈琲店一女侍》(若谷)、《珈琲店的女侍》(梧)……这些小品文在 “咖啡”这一舶来品上做足了文章,显示了当时洋场文人的趣味所在。鲁迅和郁达夫认为《上海珈琲》一文是创造社做的广告,但从行文看,作者未必一定是创造社人士,因为这位“慎之”似乎全然不了解创造社与鲁迅、郁达夫之间紧张对立的关系。

对这个咖啡店,郑伯奇后来的回忆文章里曾提到过一笔:“我在创造社中是分管总务的,创造社的那个咖啡馆就是我经办的,开办时间约在与鲁迅论战期间,名称叫上海咖啡店,记得开张后去喝咖啡的人很多。当时上海还有一个公啡咖啡馆,好像是外国人开的,左联成立后开会可能就是在这个咖啡馆,因为这个地方一般中国人是不去的,外国人对喝咖啡的人又不注意,比较安全。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在创造社的上海咖啡馆里开过什么会。”

马国亮的 《咖啡》一文里说“上海珈琲”是张资平所开,这一说法被很多人引用。1928年5月成仿吾离开后,张资平是创造社的实际负责人,因此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但不尽准确。1928年7月创造社出版部迁至上海北四川路老靶子路北首51号,开设出版部并在楼上兼营咖啡店。这间“上海珈琲”属于创造社出版部名下,是以创造社的名义开的,不能说是张资平个人的。

创造社后期,一方面因出版左翼进步书籍而一再遭到当局查封,另一方面内部人事纠葛不断,出于种种考虑,出版部在迁移到四川北路虬江路后,顺应潮流开设咖啡店。此举既能缓解经济压力,又能吸引沪上文人驻足,一举两得。然而《申报》上“慎之”的介绍文章,把论争对手鲁迅和郁达夫拉扯进来,结果引来一顿无情的嘲讽。由于无法查明“慎之”的身份,因此很难说这究竟是创造社有意为之的广告,还是这位作者不明情况,无端多事而捅了马蜂窝。

我们知道创造社最终被查封是在1929年2月,但被查封的原因却不明。1929年2月5日 《申报》第十五版刊登一则 《大学教员与女招待冲突》的报道,发生冲突的地点正是四川北路口的 “上海珈琲店”。当时沪上一些报纸对“上海珈琲店”女侍风波进行了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的报道,而创造社也恰在此时被查封,不能不让人感到二者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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