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安之井、皇帝御榻和卡尔迪的羊

埃塞俄比亚有四条铺设良好的主要干道,从首都阿迪斯阿贝巴往重要的方向发散出去。每一条道路都是由不同的欧洲援助组织兴建,但是都没有完成,只要兴建单位耗尽了资金或是失去了兴趣,路就不会再铺设下去。    我…

埃塞俄比亚有四条铺设良好的主要干道,从首都阿迪斯阿贝巴往重要的方向发散出去。每一条道路都是由不同的欧洲援助组织兴建,但是都没有完成,只要兴建单位耗尽了资金或是失去了兴趣,路就不会再铺设下去。
  
我拜访埃塞俄比亚的时间是2002年2月,当时我们正沿着东非大裂谷旅行,一行人驱车向南,直行在德国人兴建的道路上。这条巨大的谷地将埃塞俄比亚从北到南切成两半,可见年轻的地球在诞生之际经历了多么剧烈的痛苦。这里是文明的发源地,著名的人猿祖先“露西”和她那些千年以前的亲戚就在这里蹦出来。

我们纵越的一大片辽阔无际的土地,是东非大裂谷形成的干燥平原,延伸了上千哩,横跨埃塞俄比亚和邻国肯亚。从这里,一路车行十小时就会到达耶加雪菲(Yirgacheffe),世界顶级的咖啡产区之一。我们的司机阿戴尔(Adele)全程都面带微笑,车上播放着盗版的嘻哈CD。他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愉悦地跟着哼歌,没有意识到歌词中的一句“带我去糖果屋”会震撼到他虔诚的福音基督精神,因为他听不懂英文。当地有一个咖啡农的组织,名为“奥罗密亚咖啡农合作社联盟”(Oromia Coffee Farmers Cooperative Union)。泰迪斯(Tadesse)是该联盟的总经理,他一路上显得漫不经心,对于强烈的音乐节奏和嘶吼呐喊的歌声毫无感觉。泰迪斯一手创立了合作社,八万名入社的农夫和他们家庭的未来,都掌握在他的心、他的脑袋和他手中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本。
  
合作社的发展在埃塞俄比亚有一段冗长波折的历史。这个概念最初兴起于一九七○年代,当时的皇帝海尔・塞拉西(Haile Selassie)遭反对派软禁,最后惨遭横祸;夺权的“马克思主义武装部队协调委员会”(Marxist Derg)引进合作社的概念,视之为一项社会主义组织动员的工具。当这个政权愈来愈严格掌控人民的思想和行动,合作社也随之变形为收税、招募军队和挖掘资讯的工具。一九八七年,武装部队协调委员会遭推翻下台,合作社不再受宠,农人也几乎都忽视它了。因此当一九九四年,这位年轻的农业推广人员泰迪斯从日本归国,热衷地想将合作社善加组织起来,政府就找上了他,开了一场令人关注的听证会。泰迪斯四处奔走,拜访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办公室,试图让大家看看他手上那卷二十分钟的录影带,内容是关于美国、欧洲和日本的合作社发展情况。最后终于有人听入耳了,愿意让泰迪斯以奥罗密亚的咖啡农为试验对象(奥罗密亚也是泰迪斯的原生种族,是埃塞俄比亚人口最多的族群,但并不掌握最多的政治权力),尝试他带回来的新方法。如果他成功了,将会对政府农业部带来震撼的一击;如果他失败了,就可以回老家和爸爸及九个叔叔一起耕耘一小块田地。
  
十年来,泰迪斯在耶加雪菲、西达摩(Sidamo)、吉玛(Jimma)和哈拉尔(Harar)之间来回奔波,将咖啡农组织起来,教育他们并倡导合作社的理念。泰迪斯从外国请来了专门研究土壤的科学家和农业专家,集合他能找到的所有资源,帮助分布广阔的奥罗密亚咖啡农合作社联盟。他巧妙说服吝啬的荷兰进口商提供资金,并在欧洲和日本巡回介绍他们的咖啡豆,希望能将他们的豆子推向全世界。在过程中,他听取所有人的意见,也认真地阅读了所有关于新兴科技和组织形态的资料,当然还包括咖啡的知识。此外,他也不时监督仓库兴建、咖啡去皮和选洗的设备,好让豆子呈现最佳状态,以便展示给咖啡世界的消费者。
  
随着我们一哩一哩地向前行进,沿途的埃塞俄比亚乡村风貌并无二致,但全球咖啡市场的价格却正在急速滑落。在半个地球之遥的纽约,一群过度服用咖啡因的年轻男子(他们也许从未听过耶加雪菲)挤在一个大厅里,大声嘶吼着。他们不停地杀低喊价,同时也扼杀了埃塞俄比亚农村的生命力。在这个厅堂的中央,是纽约期货交易所(NYBOT)的环状交易平台,内行人称之为“交易池”(The Ring)。在此,投资公司、银行、金融投机客和大型咖啡公司都加入了这场咖啡期货的标价竞争。对于咖啡企业来说,目标在于确定未来的供给价格──以农业商品为基础的企业所必需的计划工具。然而,对于其他疯狂的交易者来说,他们追求的是在期货价格和未来实际价格之间的“浮动价差”,这是他们获利的来源。两个世纪以来,咖啡一直是价格很稳定的商品,仿佛是在一个梦游市场中进行交易。但大约在近十年间,咖啡从一种每天早晨的饮品变成一项在交易所里被疯狂投机操作的商品。
  
在这个连线世界中,每一名“交易池之王”拥有一个顾问军团,每分钟都能即时更新有关金融、政治、气象等资料。巴西将会提早下霜?那么含苞咖啡果实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花朵将会枯萎并死亡,使得下一季的收成缩水。如此一来,咖啡供应量下降,价格上升;那么三月的期货价格就多喊二美分。据说,哥伦比亚将有和平协议?这意谓着未来三个内的咖啡输出会容易一些;先缓一缓,让价格掉下去。小道消息和重大报导全都一一转译成买进或卖出的指令。跑单员在交易所里飞奔,负责传递小纸条。他们在平常衣着上套了一件外套,以不同颜色代表各自所属的公司。跑单员从“交易池之王”的电话或电脑上得到指示,写在小纸条上并快速冲至交易池交给他们的勇士──那些嘶吼出报价(也许是买价多一美分,或是卖价少一美分)的人。这些人掌握价格的涨跌,无视于生产和加工的实际成本,也毫不在乎农人要养家活口和付小孩的学费,真可说是一个乱伦的体系。如同一位交易员所言:“交易员不是一群道德品格高尚的人,无法顾及农人们的生活情况;我们看到钱财,并且努力赚钱。”
  
就在我们前往耶加雪菲的路上,市场价格跌破了每磅六十美分──这是农夫种植和收获咖啡所需付出的成本。从那一天起,农人每生产一磅的咖啡豆,就会背更多的债,掉入更不知所措的绝望中。在接下来的五年,农家将面临营养不良和儿童夭折率上升的问题。同一时间,随着“交易池之王”大开杀戒,企业利益将会上升至前所未有的高点。

来源:《来自咖啡产地的急件》
作者:狄恩・赛康
写于埃塞俄比亚/二○○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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