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方:酒茶烟咖之徒

喝茶饮酒人人都懂,烟咖者,可不是抽烟的“ㄎㄚ”,乃香烟咖啡之缩写也。 1、我说,喝酒这码事儿啊…… 读中文系时最向往“放胆文章拚命酒”,竹林七贤、饮中八仙若手中无酒成何体统!李白无酒还像话吗?杜甫“牛…

喝茶饮酒人人都懂,烟咖者,可不是抽烟的“ㄎㄚ”,乃香烟咖啡之缩写也。

1、我说,喝酒这码事儿啊……

读中文系时最向往“放胆文章拚命酒”,竹林七贤、饮中八仙若手中无酒成何体统!李白无酒还像话吗?杜甫“牛肉白酒,一夕暴卒”,死的多诗人!若辗转哀号于肿瘤病房,哪配得上诗圣!

行年渐长,发现“放胆文章”与“拚命酒”真是两码事,“放胆文章”净是满纸慷慨空言,而“拚命酒”后,只剩睡觉或闯祸!

喝酒的快乐全在陶陶然,豪迈慷慨,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眼中无人不顺眼,无事不可爱,引酒入唇,唯愿此刻长留!

但好酒友难寻,有人酒杯沉重如喝毒药,一小时能喝一杯!有人平日严峻如训导主任,喝了两杯更兼殡葬礼仪师!有人醉后会哭,有人会抓左右之人表演怀才不遇,有人会起立周游列国,一手持杯、一手握拳激动如希特勒演讲!吸烟者还可能在你头上掸烟灰!同席危险,他又不肯走!

于是觉今是而昨非。

2、喝茶者言

小时候完全没有喝茶的印象。日子苦,把肚子喂饱是正经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垫底的有啥地位可言?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了,才勉强出现一杯二杯,茶叶可怜兮兮的在玻璃杯中翻滚。小孩好奇想尝,一是烫,二是还没说完大人一巴掌就呼下来,“一边去!这是给客人喝的!”上杂货店买茶叶时偷尝过“干货”,又苦又涩,客人和我们家有仇?

第一次喝茶有印象在大四。同窗蔡宗祈家在宜兰武荖坑种茶,拿了一小包让我尝尝,那一阵子夜读抽烟抽得苦不堪言,喝完茶后只觉神清气爽,喉间一片甘甜,哇呀呀阴阳交泰烟茶合一,人间居然有此神物!遂从此坠入其中不愿自拔矣,屈指算来正好四十年。

四十年来几乎日日与此君为伴,当然有话可说:

一曰茶农当自尊自强,令人相信农药使用绝对严格。否则茶未入唇,饮者已先努力胡思乱想,谁有福气喝农药愈喝愈养颜美容顾消化?

二曰茶厂茶行务须标明茶青产地(如越南、大陆某省)、入茶比例,要求进口商做好农药、重金属检测,并标示清楚───至少让消费者知道咱喝的是哪国农药!

三曰以茶叶赠人固然高雅,但所赠之茶不宜只适合煮茶叶蛋!

四曰饮茶之人心须淡定。咱喝的是茶,理应只问自己是否舒心,无须在价格与茶种上纠结,茶种并无高下,喝惯了就是好茶。我嗜饮低发酵茶,亦颇不耐烦七泡八泡之所谓好(贵的)茶,盖愈喝愈淡却频频续杯,刑满出狱仿佛遥遥无期。三四泡即换,泡泡精采,岂不快哉!

五曰茶是饮料,喝饮料当随人适性,谁喝可口可乐黑松沙士讲究“和静清寂”?喝桂圆茶珍珠奶茶讲究坐姿身段?喜欢即道,而且是王道!故用茶粉茶叶,可;用紫砂盖碗,可;用马克杯玻璃杯,谁敢曰不可?喝茶就是喝茶,饮者鼻端自闻、味蕾自知,何须装备齐全,披坚执锐,如临大敌?我是喝茶,不是上台演戏,更不是奉命作战!

有人喝茶,能喝出人生境界与艺术高度,此非寻常人也。制茶与其他手工技艺相同,可以是艺术,但喝茶不在此列。一定非某某档次不喝、某某道具不用,并能喝出一朵花来,那是比赛裁判或“演艺人员” ,升斗小民不与焉。

感性的酒,理性的茶。年轻时最迷前贤“放胆文章拚命酒”,酒能在灵魂飞扬之际如添双翼,若改成“放胆文章拚命茶”,当茶桶多泄气!但谁能终日“拚命酒”?生活,毕竟理性的时候多。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朋友终必流逝;若君子之交能淡如茶,我,当用生命细品……

3、吸烟者言

抽烟的人多了,我也抽。

有人不喜欢闻,我在公共场合不抽;太太怕烟味,我躲进书房关门抽。众善心人士劝我别再抽,我笑着说:“真要命了,一定戒!”

抽烟总得有些“理论基础”以示卓尔品味?乡前辈琦君女士有迷人的烟愁,谁忍苛责?我真没。有时也后悔干嘛抽?高中同学躲在厕所抽,我笑着进去陪他们当逐臭之夫,不一样没抽?大二在图书馆地下室的音乐厅,面对外文系的漂亮女生,抽了生平第一根烟。其实是“吞咽”,哪敢吸?刚吸了半口,气管差点咳断!两泡清泪,一片昏眩,惨!

惨完了乾坤忽变,咦居然头晕!多好玩,一天就抽一根,慢慢晕。后来不晕了,差不多已成习惯,学名“上瘾”。转眼四十年过去,自动升格为“业内资深人士”,繁华散尽,方显本质───曰抽烟能化解焦虑乎?我不能。曰能有助灵感乎?我不知。曰能促进人际交往乎?很难说。

然则抽烟百害,何不戒之?则必对曰:既有百害,请立法停售!(所谓百害者,皆医学报告之“可能”耳,走路都可能摔交!若能证明抽烟必得A病B病C病,谁肯以身殉烟?)曰何以非抽不可?则必对曰:何以非强逼人戒不可?何尝见抽烟之人甘言蜜语,强求软磨,苦苦劝人非“来一根”不可?对方若不肯听,则一副“你没救了”或“国将不国”的痛心疾首表情?

“我是为你好!”已粗鲁横行政治、教育、舆论……诸界多年,到底为谁好先不管,别当上帝或人生导师如何?且为升斗小民留块净土如何?儿子读幼稚园时,有天下课回家对我大声宣布:“老师说,一根烟有几千种坏东西,抽一根少活三分钟!”我摸摸他的头:“你们老师说得对,我……已经死四次了!”

抽根纸烟罢了,只是个人习惯,增添几分品茗遐思、读书兴味与小酌乐趣而已;公共场合、密闭空间、开车走路、女士幼儿在座……我率皆不吸,若有人误入我的“吸烟区”,并罪我责我,我一定不道歉!

4、咖啡因缘

小时候咖啡很贵,是绝对的奢侈品。我的第一杯咖啡,大约是小学陪爸爸去台北时,爸爸的朋友在店里请的;就一杯,我和爸爸两人喝。杯子是老式土掉渣的350cc花纹玻璃杯,丢入两块方糖,糖内裹着咖啡粉,热水一冲,搅拌下,喝吧!……那滋味,幸好我忘了。

59年高中时,每天在重庆南路底下车,东方出版社附近有家咖啡店,总在黄昏时分烘焙豆子,那个香香香香香啊……我和同村另一个热血少年停在人行道上深呼吸,再深呼吸……我们约好以后有钱了就来喝,更有钱了就喝到昏倒,更更有钱了就住隔壁。

过往行人的表情与我们接近,仿佛每个人神情都放松了,每个人脚步都放慢了……

69年研二,跟同寝室的“贫困美食家”赵润海(诗人艾农)下山,在百货公司咬牙买了一罐“世界名牌”雀巢咖啡粉,290元!回校后立即烧水冲泡……哎!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香成那样的咖啡怎会这样?!我,我,我魂牵梦萦刻入灵魂的香味哪里去了?

后来,好咖啡喝得稍稍多了,渐渐就失去那份鼻间与味蕾的惊喜。“不错”经常是我全部的感受。那个立在街边,被美味深深震动的16岁少年永远不见了。

来源:台湾联合报
作者:沈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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